灵岩七会既已,诸方长老共省中贤明缁素尊宿,集成都文殊院而议曰:比来禅德寥寥,曹溪南华寺和尚虚云者,宗门哲匠也。驻陪都,幸密迩,宜派重员迎其宾省,矜式来学云云。众可之,推昌圆法师、焕师往逆。丁行,昌公病,怀瑾侍焕师行。载道前日,友好麇集而谓怀瑾曰:“比到陪都,必有一番议论也,其毕志以告,如何?”怀瑾曰:“诺。”兹辑此帙,以彼时答朋侪书揭之,颜其篇名尺素,讵曰杂赘,然亦飨我同好者矣。书曰:
某某足下:怀瑾侍焕师车行两日乃抵陪都,与虚老过从五日,前后数谈,益知作家相见,备极平常,不但未逞机锋,更无所谓棒喝也。使非兵连祸结,丝忽朕兆,都难寻讨。谚曰:大智不肆口,大拳不弄手,不其然乎?纵有一二缀四连三,然亦击石火、闪电光者矣,知注特及。
明日,焕师偕吴先生适钧、孔先生阵云,南渡谒虚老于狮子山之慈云寺。盖救国息灾法会亦设坛于此也。吴、孔为焕师介绍弘伞、显明二师,二师者密迩虚老者也,且以刺和诸方请牍托代进,二师诺之,手去久之。虚老命侍者延焕师往,及室,焕师伏地胡拜,虚老扶之起而看坐曰:老居士甚可不必也。焕师坐通来意,然未一言及佛法禅道。虚老曰:老居士来意,余已知之,老居士不为自己而来,是为众生而来。焕师笑而摇首曰:不是不是。旋辞去,虚老门送,怀瑾退。此第一会语也。
越日,戴先生季陶与焕师晤于法会之客室,焕师曰:蓉中诸君子渴望虚老一临彼间,仁者能一劝驾否乎?戴曰:虚老高年,刻又奇冷,且五十日法会波波,疲惫已甚,鄙意听之如何?焕师曰:善。然虚老宾省之念固未斩也。滇主席龙云以代表来迎,赴蓉之议乃寝。盖到蓉必及滇,于事于时都不可也。于是焕师乃邀弘伞法师持语虚老曰:五十日法会,和尚未拔一人,成都佛子甚为精进,倘到彼,虽曰不得巨鳌,然小鱼尾尾,必多吞饵者。伞师持似虚老,笑曰:虚云老矣,钓且无,虽小尚不奈何,况巨邪?伞师复闻焕师,曰:苦苦,倘有钓,成都抛纶者固多,不必和尚也。此第二则背语。
法会毕,虚老邀焕师夜谈,怀瑾侍。且曰:“法会已终,彼此无事,可以冲冲壳子,甚不必拘拘律仪也。”焕师曰:“善。虽然和尚西来,君虽明,惜相非良辅矣。五十日法会波波,未免水里画纹,空中书字。”虚老曰:“何谓也?”焕师曰:“良辰难值,良机易失。”虚老大笑,复曰:“老居士与显明法师过从否邪?”焕师曰:“不但过从而且甚密。”虚老曰:“有说乎?”焕师曰:“有。”虚老曰:“何说?”焕师曰:“教渠踏踏实实与和尚作侍者三年,必摸着向上关?。渠曰:摸不着时如何?余曰:瞎瞎,你来成都觅一个啄棒打发你”。虚老大笑,且曰:“成都学佛朋友如何用功”?焕师曰:“有三种朋友,落在难处不可救药,所以望老师刀斧也”。虚老曰:“云何曰三”?焕师曰:“一云悟后起修报化;一云一悟便休更有何事;一云修即不修,不修即修。”虚老曰:“嘻!天下老乌一般黑。”又曰:“以此道兴替论,贵省之盛甲全国而犹云云,况余乎?此当机所以不许徇情,而贵眼正者也。”焕师曰:“唯唯”。虚老曰:“比来一般魔子,酷嗜神通,并以之而课道行高下,成都朋友有如是等过患否乎”?焕师曰:“有,有,还是天下老乌一般黑。”语已,指怀瑾而谓虚老曰:“此生在灵岩七会中亦小小有个入处,曾一度发通,隔重垣见一切物,举似余,余力斥之,累日乃平。”言未卒,虚老曰:“好好!幸老居士眼明手快,一时打却,不然险矣危哉!所以者何?大法未明,多取证一分神通,即多障蔽本分上一分光明,素丝歧路,达者惑焉。故仰山曰:‘神通乃圣末边事,但得本,莫愁末也’。”彼时纵谈,声震瓦屋,极尽其趣。焕师骤起礼拜,虚老手扶曰:“居士作么”?焕师曰:“丁行之日,昌圆法师托焕仙问和尚一语,云何是定相,彼时焕仙即欲答言已问和尚了也,旋以祸不入慎家之门,胶口今至,乞师一语毕来命。”虚老曰:“本来非动,求定奚为;永嘉云:‘二十空门原不着,一性如来体自同’。若起心求定,是为魔境,定境既魔相,安有是,若有是处,皆功勋边事也。请语昌师,决不相诳。”焕师笑曰:“诳也,诳也,”起退,虚老挽曰:“住住,年来惟今日冲壳子心中甚开阔也,夜虽深,余力尚能支。”又数十分钟退。此第三度会语也。
滇代表戒(尘)老和尚,虚老同参也。共王九龄君谓焕师曰:“虚老能到蓉,滇即不难,速驾,然此老极徇情,且重先生,若辱跪求必如愿,如何?”焕师知不可,然以为法为友,慨然偕怀瑾长跪俯请。虚老手之令起曰:“老居士起起”。焕师仍伏地。虚老曰:“老居士愿虚云多活几年即请起,明岁之冬的来成都,不然与老居士道谢辞行矣。”焕师悚然而起,挽以住世,虚老领之,于是亲书一偈,并《南华小志》一册,自像一纸赠焕师。偈曰:
大道无难亦非易,由来难易不相干;
等闲坐断千差路,魔佛难将正眼观。
复赠吴梦老偈一像一,复蓉中诸贤信多函,托焕师转。明日回曹溪之南华,怀瑾侍焕师趋潼南之玉溪。
(录自《维摩精舍丛书》第五种《灵岩语屑》,1988年中国书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