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人 于 2012-4-13 07:13 编辑
根娃是我的开裆裤朋友,那个时候的小孩,名字里面哪个字顺口,大人们就喊成什么娃,便是昵称。我和根娃同住一条街,他住街面,我住院子,这个院子是解放后政府没收一个地主的。院子的格局,前面是一个大花园,后改作了茶馆,走过茶馆,是以前主人的客堂,经过改修住了5户居民,那个地主的后代们居住后院,很精致。
我和根娃,还有附近住家的那些娃们,经常在我住的小院里,欢度我们的童年。每到晚上,茶馆打烊了,偌大的场地里,我们打游击、捉迷藏,直到夜深大人们喊各自的娃儿回家。根娃和我儿时的友谊,很真很简单,一把瓜子,几颗水果糖,都不会忘记对方。我俩一起读小学,进初中。那时运动一个接一个,弄得我们幼小的心很惶惑。一直到了上山下乡运动,我们不再是旁观者,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这一别就是18载,到再有了联系,我们都是近40岁的人了。
有一种人,一出家门或是从轿车中钻出,习惯地摸出手机“喂”个不停,大声武气,举手投足间显示了业务很忙。后来见到的根娃,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天,电话铃响,一接竟是根娃,我们都很激动,我忙说快找个地方喝茶,根娃在电话中回答:“我们改天见面吧,很忙,正在运作一个国际会议。”整个通话,根娃唱了主角,我“哦”、“哦”地应答着。后来与根娃见面,是在一个同学会上,根娃主办的。他成熟了,言谈举止,透着老练的商人气息。同学们寒暄毕,根娃叙说着当知青、当工人,以至后来的发迹,他喜欢站着说,20多个同学只好仰视着。我在脑海里努力搜索小根娃儿时的模样,那爱笑的脸却没有浮现出来。同学会完毕分手时,根娃说我哪天来找你喝茶,可是,几年过去了,根娃一直很忙,这茶就一直没有喝成。
几年后,又接到根娃的电话,他说安排个时间回小时候的院子去看看,不然,城市建设这么快,怕看不到了。听完这话,我脑袋里飞快地闪现了豪华轿车,笔挺西装的根娃站在很破败的小院里,有些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便“哦”、“哦”地应付着:“再说吧,这一段忙呢。”其实我想的是,你才不要到那儿去显摆呢,待我如亲人一样的院邻,他们会怎样看我呢,我想说,但是没说。根娃一次次地提出,我一次次婉言拒绝。
一天,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打开一看,根娃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令我惊讶的是,他穿了一件很普通的布夹克外套,脚蹬一双很普通的皮鞋,看得我一愣一愣的。他说:“发啥子神哟,走,回老院子,公交车的路线我都问好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我只好跟着。路上,他掏出的烟和我抽的一样,我不由得打他一拳,你在搞什么鬼啊!根娃笑了,那熟悉的笑脸回归了:“哎,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也悟了很多,一会儿慢慢说吧。”
来到了小院,老院邻们全都还认得根娃,那个亲热劲弄得他眼睛红红的,说话都有点呜咽声。我们问候了老人们,根娃也仔细地看了好久老院子,便告辞了院邻们。走到门口,根娃手抚着宅门,唏嘘不已:原来多好看的铜饰,全部搜去大炼钢铁了。走到街上,根娃提议:中午了,我们一起去吃点简单的,豆花饭怎么样。于是,找了个小饭馆,点了很简单的几样菜,一人二两泡酒。几口酒下肚,根娃感概地说:“唉,这样多自在,这么多年了,我是身不由己啊。很累,但一想到那些贷款,就要强打精神去拼,而且派头还要做足,多花很多冤枉钱,你看我车子豪华吧,按揭的,还要还几年的钱呢。”说到这里,我看根娃疲惫了许多。我说,不怕,你的业务大,还款还不容易么?根娃苦笑了一下,难做啊,哪里有什么大业务。我忙问:你那国际会议?他回答说:“什么国际会议呀,这不是吹牛吹成习惯了么,但商场如战场,人在江湖嘛,不得不吹。混到这年龄了,一事无成,没有你们过得实在,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啊。”根娃慢慢地喝着酒,讲述他这些年在商场上的风风雨雨……那顿便餐吃了很久。
根娃很累,听完他的叙述,我想到了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所说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是一种洞察世事后的反璞归真,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这一境界。人生的经历积累到一定程度,对世事、对自己的追求,不断的反省,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