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这里发源

心是莲花开

生命在这里发源

邓 　斌

　　大约在十岁到十二岁的若干个夏夜，我无数次独自躺在故乡屋后的一块大青石上，怀着一腔心事把目光投向茫茫无涯际的宇宙星空。或看云潮推涌，月轮沉浮；或看北斗横斜，河汉斑斓。始终半梦半醒如痴如醉状作一些零零散散的关于生命的暇想。

　　外婆说，天上一颗星，就是世上的一个人。我在无言的星海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地寻找，总想找到属于我的那一颗星星。那时，我除了知道天空中有北斗有银河以及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外，其实连一个星座的名称也说不上来。大睁着的眼眶内，惟有散乱缤纷明明暗暗的千百颗星星，在深蓝的天海里起伏着、颠簸着。放射状的星光相互交织成迷离的网，伸缩不定，毛毛细雨一般浇洒在我的脸膛，我的脖窝。用手摸摸，如霜似雪淡谈的一层，凉悠悠的，并且白得晃眼。夜风轻轻吹来，我手上和脸上的星光便蒲公英花絮一样飘散到空中。一会儿，就覆盖了我身前身后高高低低的树冠或草丛，把沉睡已久的山坡河谷全染得一派辉煌。

　　寻找了许多夜晚，我也不能断定哪一颗星星是属于我的。我只知道，小小的我决不如太阳一般热烈月亮一般皎洁，也不是那几颗满世界周游的行星和骤然从空中蛔划过但很快走向熄灭的流星。明明亮亮的不是我，躲躲闪闪的不是我，蹦蹦跳跳显赫一时的不是我，沿着固定轨道环绕圈子的不是我……面对广褒的星的世界，我问躺在青石板上的我自己：我在哪里?我的星星在哪里？

　　溶溶星光或溶溶月光下的入境，隆起的大山一脉一脉伸向苍灰色的远方。山并不险，没有陡立的崖壁，没有瘦挺的石峰，全是一些线条柔和如微波荡漾如母乳鼓胀般的丘峦。山上有树，但不是莽莽苍苍的大森林，只有无数野竹灌木藤蔓等编织起来的浓浓淡淡的灰绿色。这些芜杂的野生木本植物，并不比田野里的苞谷林显得繁茂深长一些，有时，疯长的草花在丛林中拾起头来，比一簇一簇的树花更要趾高气扬。平坦的或低洼的地方，苞谷林颀长密集的叶片摩娑有声，花粉四处洋溢，一阵阵芳香沁人心脾。间或从庄稼梢头耸立起一棵两棵大椿树、厚朴树之类，是人工种植的，躯干笔直挺拔，高高举起一团翠绿的叶片，无遮无栏直窜入星的领域旗帜一般招展。但如果沿皴裂的树干攀援而上，纵然能骑马或跨坐于巅端，乍一抬头，满天繁星仍如在地面瞩目时同等高远。

　　夜晚是不敢独自穿过丛林登上山头的，因为林虽不猛，也有千狗作祟，射狠觅食，还有巨毒无比的花蛇与黄蜂。白天，我则常和小伙伴们相约，或驱散着牛群，或带上一把柴刀，披荆斩棘去爬一个又一个圆圆滚滚的山头。我们喜欢站在山的制高点欣然四顾，看一脉又一脉大山环绕在我们周围，看—重比一重遥远而模糊的山的曲线渐渐淡化到云雾缭绕的天边；看鸽子笼一样散落在山脚里的土家人的吊脚木楼，那竹树环合的灰黑色的瓦脊飘曳出一缕一缕纤细袅娜的炊烟；看无数条大路、小路和茅路弯弯拐拐地交结缠扭在一起，行人像黑蚂蚁，沿着瓦灰色路面移来移去，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回声悠扬的嗨唷嗨唷的呼号……

　　童年的星空是那样浩渺无穷，而一个山里孩子的童年的生活圈子是多么狭小。十二岁以前的我，从未走出过站在山头一眼望得到脊梁的那几脉山的重围。我能清楚点出哪几个阡陌或柴道上留有我趾痕历历的足迹，从哪儿攀上哪儿是我常放牛的阴坡，从哪儿穿过哪儿的坪坝子就到了四合天井的乡村小学或隔天逢场热热闹闹的集镇；哪两个山头之间有一个幽邃潮湿的石洞和一片密密匝匝的野竹林，哪一道山谷的烟霭底部右一口百亩见方的水潭和许多快快乐乐的垂钓人；我 还能一口气说出曾经爬过哪儿的粟树，采过哪儿的荔枝，在哪儿的山溪洗过澡，在哪儿的沟畔割过草 ……一 颗痴痴的童心里，除了山与谷，除了草与树，除了农舍与庄稼，除了牛羊与鸡犬…… ” 实在想像不出山的外面还有些什么所在。

　　—个透明的夏夜，星光淋浴的青石板上的我曾经梦醒—般地喃喃自语：我在这里，我在山里。如果真有一颗能属于我的星星，它必然还没有升起在群星灿烂的天空，它必须还潜伏在大山深处凝聚在柔柔嫩嫩的尖梢。

——摘自《禅露》1997年第4期

通达

思想加上行动，是改变的原动力。